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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划着小圆圈。塞丝与其说是恐惧,不如说是惊讶地发现自己正在被扼杀。至少表面上如此。不管怎么说,贝比·萨格斯的手指扼得她喘不过气来。她从坐着的石头上向前摔去,抓扯着不存在的手。她正双脚乱踢,丹芙来到身边;接着宠儿也来了。
“太太!太太!”丹芙叫着。“妈妈!”她把妈妈翻过来,让她仰卧着。
手指松开了,塞丝大口大口地吞着空气,然后辨认出自己身旁女儿的脸和上面游移不定的宠儿的脸。
“你没事吧?”
“有人要掐死我。”塞丝说。
“谁?”
塞丝揉着脖子,挣扎着坐起来。“贝比奶奶,我估计。我不过求她揉揉脖子,像她从前那样,起初她揉得好好的,可后来就揉疯了,我猜是。”
“她不可能对你那样,太太。贝比奶奶?不可能。”
“帮我起来。”
“看哪。”宠儿指着塞丝的脖子。
“是什么?你看见什么了?”塞丝问。
“伤。”丹芙道。
“在我脖子上?”
“这儿,”宠儿道,“这儿,还有这儿。”她伸手摸着那些斑点,发现它们的颜色比塞丝黑黑的脖子还黑;她的手指冰凉冰凉的。
“那没用。”丹芙说道,可是宠儿仍然探出身子,用两只手去抚摸塞丝湿乎乎的皮肤。她的皮肤摸起来像羚羊皮,看着像塔夫绸。
塞丝呻吟着。这姑娘的手指如此清凉,如此体贴。塞丝盘根错节、秘不示人、如履薄冰的一生稍稍退让了一些,柔和了一些;看样子,她在去狂欢节的路上从携手的影子中找到的一线幸福是可能的———只要她能对付保罗·D带给她的和保留给自己的那些消息。只要她能对付。而不是每见到一幅可恨的画面漂到她面前,就垮掉、倒下,或者哭泣。不是像贝比·萨格斯的朋友,那个以泪泡饭的戴软帽的年轻姑娘那样,表现出一种持久的疯狂。像菲莉丝大妈那样,瞪圆了眼睛睡觉。像杰克逊·梯尔那样,在床底下睡觉。她只想活下去,像她过去那样。独自和女儿待在闹鬼的房子里,所有该死的事情都由她来顶着。为什么这时候,保罗·D替代了那个鬼魂以后,她却垮了?害怕了?需要贝比了?最糟糕的已经过去了,不是吗?她已经挺过来了,不是吗?小鬼魂统治124号的时候她还能忍受,能做事,能解决一切问题。如今,有了一点关于黑尔如何如何的线索,她反倒像一只寻找妈妈的兔子一样六神无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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宠儿 9(5)
宠儿的手指太美妙了。在它们的抚慰下,塞丝再次均匀地呼吸,痛苦平息了。塞丝来这里寻找的安宁悄悄潜入了她的内心。
我们肯定是个奇观,她想道,于是又闭上眼睛去看:三个女人,在“林间空地”中央,在圣贝比·萨格斯热爱的石头脚下。一个坐着,其余两个跪在她面前,她把脖子伸向其中一个人亲切的双手。
丹芙盯着另外两个人的脸。宠儿则看着自己拇指的动作,而且肯定爱着她眼前的这个人,因为她探出身去吻了塞丝下巴下面的柔软部分。
她们就那样持续了片刻,因为丹芙和塞丝都不知如何是好:如何去制止她,而不是去体味那两片嘴唇的形状,享受它们不停亲吻的感觉。然后,塞丝抓住宠儿的头发,迅速地眨着眼睛,让自己脱了身。她事后相信,肯定是由于那姑娘的气息与鲜奶一模一样,她才皱起眉头,生硬地说:“别这样,你也老大不小的了。”
她看了看丹芙,发现恐慌即将演变成别的祸事,便马上站起身,打破了这个戏剧性的场面。
“快起来!起来!”塞丝把姑娘们轰起来。她们离开“林间空地”时和来的时候差不多一样:塞丝领头,姑娘们远远跟在后面。大家都像来时一样沉默,却有所不同了。塞丝很困惑,不是因为亲吻,而是因为在亲吻之前,当她舒舒服服地让宠儿用按摩驱散疼痛时,那惹人喜爱的手指,还有那先是抚慰她、然后又扼住她脖子的手指,曾让她记起了什么,可一下子又想不起来了。不过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贝比·萨格斯并没有掐她,不像她开始以为的那样。丹芙说得对。远离了“林间空地”的妖术,走在斑斑驳驳的树影中,现在塞丝头脑清晰了———她记起了那些手指,她熟悉它们胜过熟悉自己的手指。它们曾经一部分一部分地擦洗她的身体,包裹她的阴部,梳理她的头发,往她的乳头上涂油,给她缝衣服,帮她洗净双脚,往她后背上抹油,还放下手里所有的活计来按摩她的后颈,尤其是在开头的日子里,那些时候,塞丝的精神在她记得和不记得的事情的重压下濒于崩溃:“学校老师”的侄子们玩弄她,而“学校老师”在一旁用她亲手制作的墨水记录下来;一个在田里直起身来的戴毡帽的女人①,她的脸庞于塞丝脑际翩然浮现。即便在世界上所有的手中间,她也能认出贝比·萨格斯的那双,就如同认出寻找天鹅绒的白人姑娘的那双好手一样。然而,十八年来,她生活的房子一直充满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触摸,而那按住她后颈的拇指又与这触摸一模一样。也许它就是到那里去了。在保罗·D把它打出124号以后,它也许就是在“林间空地”上重振旗鼓的。合情合理,她想。
当初为什么带上丹芙和宠儿,这事现在不再迷惑她了———看来是一时冲动,以及寻求保护的模糊愿望使然。姑娘们救了她,宠儿更是激动得像个两岁孩子。
就仿佛火焰熄灭或者敞开窗子放进清风时消散的一股微弱的燃烧气味,有关这个姑娘的抚摸同样与那小鬼魂酷似的疑虑也烟消云散了。那本来也不过是一次小小的不安———还没有强大到让她抛开现在从心中涌出的勃勃雄心:她要保罗·D。不管他说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她的生活中不能没有他。她来到“林间空地”,不仅仅是为了纪念黑尔,也为了找个答案;现在她找到了。对,是信任和重新记忆,是他在炉子前面拥住她的时候她所相信的那种可能性。他的重量,他的棱角;他那真实的胡子;弓起的后背,训练有素的手。他那期待的眼睛和威风凛凛的人性力量。他那与她心心相印的灵魂。她的故事是可以忍受的,因为它同样也属于他———可以诉说,推敲,再诉说。彼此不知道的那些事情———谁都无法诉诸语言的事情———没关系,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他们打发他衔着铁嚼子去了什么地方;她那“都会爬了?”的宝贝儿的死亡多么完美。
她想回去了———越快越好。给无所事事的姑娘们安排点活儿干,充实一下她们胡思乱想的头脑。她匆匆穿过由于太阳偏移而凉下来的绿色长廊时,忽然觉得两个姑娘仿佛姊妹一般相像。她们那令人惊奇的顺从和绝对可靠,在她脑海倏然闪过。塞丝理解丹芙。孤独使得她干什么都遮遮掩掩的———我行我素。成年累月的闹鬼以难以置信的方式使她变得迟钝,也以难以置信的方式使她变得敏锐。结果就出了这么一个塞丝誓死保护的、胆小而又固执的女儿。另一个,宠儿,她了解得少一些,或者说根本不了解———只知道她为了塞丝什么都肯干,还有,丹芙和她喜欢彼此做伴。现在她想,她知道个中原委了。她们以和谐的方式挥霍和攫取着她们自己的感情。一个愿意给予,另一个则乐于获取。她们先是守在环绕着“林间空地”的树林中间,然后在塞丝被扼住时带着尖叫和亲吻冲进来———反正她就是这样向自己解释的,因为她既没发现两个姑娘之间有竞争,也没发现一个在主宰另一个。她一心想的只是她要给保罗·D准备的晚饭———很难办,也非办不可———她要去和一个温柔的男人一道开创她的更新、更强大的生活。做些四面烤焦的小土豆崽儿,多撒上点胡椒粉;桂皮炖豆角;糖醋凉拌黄瓜。要么把刚掰下来的玉米跟葱一起用黄油炸。甚至,再做个暄软的面包。
宠儿 9(6)
还没走进厨房,她就开始盘算里面的东西,满脑子都是自己设计的食谱,没有马上看见白楼梯下摆着的一只木澡盆和里面坐着的保罗·D。她冲他笑笑,他也回以一笑。
“夏天早过去了。”她说。
“进来吧。”
“去去去。姑娘们就在我后边。”
“我什么也没听见哪。”
“我得做饭了,保罗·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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